蛋糕，妈妈混沌世界里最清晰的角落 | 二湘空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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蛋糕，妈妈混沌世界里最清晰明亮的角落
文/英樱
妈妈90岁生日，妹妹妹夫们围着她，大妹夫亮开高亢的男高音唱起了献给妈妈的歌。妈妈面前摆着一个塔形的装饰漂亮的蛋糕，粉红的奶油柔嫩丝滑，灯光照射下，亮着甜甜蜜蜜的光。我离得太远，到不了现场，从照片上我看到妈妈盯着蛋糕的眼光，非常非常幸福和满足。虽然她的意识已经退化到不认识身边的人，但是跟孩子们分享蛋糕却是她内心最温柔的事情，是她混沌世界中清晰明亮的光，照亮她还仅存记忆的那个角落。是她已经没有能力对孩子表达爱和关心后，唯一倾尽自己所有也要给予子女的方式。
当妈妈已经老得没有牙齿的时候，松软的甜蜜的蛋糕成为她最喜欢的食物。他们居住的大院门口有一个蛋糕店，店主是一对来自农村的中年夫妻，他们采用老式方法做蛋糕，不用水，只用鸡蛋和蜂蜜，圆个圆个蛋糕金黄金黄，松软鲜香。每当从店铺门口经过，闻得见甜甜蜜香。妈妈出门散步，都转到店里看看，花10元钱，买一袋，回家后放在客厅茶几上，有客人到家里，她都热情招呼人家吃蛋糕。
凡是妈妈认为最好吃的东西，她一定会让孩子们一起品尝。让孩子们吃饱吃好，是生活在物质贫乏的年代，妈妈对孩子的爱的最好表达。妈妈生我的时候24岁，后来我相继有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。自从有了孩子以后，她都把好吃的东西留着给孩子们，自己舍不得吃。大妹妹生在国家三年困难时期，那时妈妈在一所党校教书，每天在食堂打饭，尽是红薯叶为主，加几粒米的稀饭，妈妈自己拣红薯叶吃，汤汤米米留给二女儿。后来她到小学当老师，每次家访，学生家长给点吃的，或一把瓜子，或一把炒蚕豆，她装在兜里带回家给我们，平均分成四份，每人一份。看见我们吃得高兴，她脸上挂满了笑。
那时，城里人都非常想去农村人家做客，因为农村人家养猪，杀猪时都兴请客，待客的菜有红烧肉、粉蒸肉等八大碗。每一碗肉有八坨，桌上八人每人每个品种一坨，可以带走。妈妈有时被请去做农村客，我们太高兴地盼望她回来，那些碗里的肉，她一块都不吃，带回来给我们解馋。一次，我分到一片凉拌牛肉，好吃的滋味存留到现在。妈妈安慰我们说，都吃完，下次如果有人家请我，我再带回来你们吃。妈妈身体不太好，有些虚弱，稍微有点营养的食物她都不吃，而给孩子们吃。瘦弱矮小的她养大了四个健康强壮聪明的儿女。那是她口里省下来给予我们的。
我们姐妹们大学毕业、工作，都安家在昆明。而爸妈选择安静秀丽的大理颐养晚年。每次我假期回去看望爸妈，陪妈妈散步、买蛋糕成为我最暖心的享受，也是妈妈最舒心的时候。走进蛋糕店，老板夫妻热情地招呼一声：大妈，你来了？蛋糕吃完没有？指着柜台里的新鲜蛋糕说这是刚才做好的。妈妈笑着说，这是我大姑娘，她喜欢你们家的蛋糕。然后再买一袋。回家的路上，我提着袋子，她说，这一袋你吃。虽然她脑子时常糊涂，但是她想让我吃蛋糕的意念很清楚。不论我们姐妹哪一个回去看望父母，临走前，她都要买三袋蛋糕每家一袋，让我们带上。看见蛋糕上了车，她像完成了一个巨大的心愿那么舒服，不断地叮嘱，你一定要分给她们两家。
其实从我们到家那天开始，她就一直在计划这件事情。我都时常惊讶：很多事情妈妈已经回忆不起来了，头脑经常混乱，唯有买蛋糕给女儿如信念一般坚定和固执。她还不放心别人买，一定得她自己买。有时爸爸嫌烦，不放心她出去，一辈子听丈夫话的她，居然气愤地顶嘴：不要管我，我就是要买。每当这种时候，我就想流泪。谁都不能阻挡她对孩子牵挂的表达。
有一年国庆黄金周，我和丈夫回家后返昆明，车里弥漫着甜蜜的蛋糕香。这些年什么味儿的蛋糕都品尝过了，我还花钱去专门的课堂学做各种风格的蛋糕，但是，没有哪一种有这么暖心的。车开到中途被堵，我们被夹在返家车流中进不了退不了，等候七、八个小时。肚子饿得受不了，打开妈妈送的蛋糕，狼吞虎咽一番。丈夫幽默的说：老岳母不会让我们饿肚子的。妹妹们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，城市交通拥堵，互相走一趟很不容易。但是为了拿到妈妈的蛋糕，不管多难，也要走一遭。是啊，如此珍贵的礼物，哪里能买着。吃的是蛋糕，享受着的是妈妈的关爱。
这几年，妈妈连买东西的意识都没有了。爸爸去世后，她搬离自己的家，与大妹妹在一起。每天还是会出去走走逛逛。我陪她散步，每次经过一个小超市，我们进去转时，她停留在蛋糕柜台前，看上一阵，随手拿两个放入她包里。售货员看着她笑笑，说道：这个奶奶就是喜欢蛋糕。离开超市，她掏出蛋糕递给我并说：你吃。我问她：我是哪一个？你拿东西给我吃？平时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，大多数时候认不清陪她一起走的人是谁，这时她异常清晰地回答：你是我大姑娘，你肚子饿，这个蛋糕是我专门拿给你的。我心里一阵阵酸楚……。不论我们姐妹年龄多大，不论我们走到哪里，妈妈担忧的是她的孩子被饿着、被冷着，尽管她的世界一片混沌，这个角落，却永远清晰、明亮着。
妈妈！我多想永远品尝你给的蛋糕，愿你那个清晰明亮的角落不会暗淡下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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